夜，冰涼如鐵
都城內深藍色的沉重夜幕，壓得每個人喘不過氣
安靜
只有戰馬偶而不安的啼嘶聲，彷彿預見了天亮後避無可避的血戰
將軍府內長廊，太夫人喚住一名侍女
「將軍安歇了麼？」
「太夫人」侍女恭恭敬敬地行禮，「將軍還在那亭子中，還未歇下呢！」
「在亭子中？在亭子中做什麼？你見著誰和將軍在一起了？」太夫人眉頭微蹙
「將軍獨自一人，手中拿著……拿著那……」
「拿著那？唉～又是那副模樣是不是？」
「是…是……」侍女有些惶恐
「好了，我知道了」太夫人揮揮手，「你先退下吧。」
小橋流水，一道削瘦的身影靜靜坐在涼亭的石椅上
靜靜地，他動也不動，好像在沉思著什麼，又好像什麼也不想，而手中緊握的玉石在月色下透著晶亮
「母親大人，是你嗎？」沒有轉頭，他突然開口
「如果不是我，你還要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太夫人緩緩走近
將軍沉默了一下，苦澀的笑容從嘴邊浮起「也沒剩多久了吧！」
「沒剩多久？」太夫人冷哼一聲，「你祖父、你父親英雄豪傑，留給你大好基業，你竟有臉說這等沒志氣言語？」
將軍苦笑一聲沒有回答，把玩起手上的玉石
「一個女人，就只為一個死去的女人，你每日每晚就這般坐著什麼都不管了，可嘆你家世代功業……」
太夫人長長一嘆，說不出話
而將軍卻只端詳著玉石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月光照下，玉石紋路在將軍眼底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來
「你瞧你瞧，這花紋像不像頭雲中的老虎？」夫人清脆的嗓音又好像出現在耳邊
他還記得那天和新婚妻子縱馬出遊，那天的陽光，那天暖暖的風和甜甜的青草味
大樹下，兩人正把玩著剛從小溪裡撿到的玉石
「老虎麼？」他懶洋洋地說，「我可不想做什麼雲中的老虎，倒寧可當隻你懷裡的小貓……」
妻子似嗔似喜地搥了他一下，玫瑰色的臉龐上滿是溫柔之意
從此夫人上哪都必定貼身帶著這塊玉石，「怕貓跳到雲裡會遛走呢！」
他忘不了說這句話時，她眼中閃耀的光芒
「妳還在看著我嗎？」將軍低喟「妳一直知道，我從來不想作老虎的」
湊進唇邊，他輕輕吻了一下瑰玉，神態溫柔
鼻中彷彿還能聞到妻子身上淡淡的馨香……
＃ ＃ ＃ ＃ ＃ ＃
仍舊是夜，仍舊是都城的夜
當硝煙戰火和宴會狂歡喧嘩都已逐漸消褪，全城剩的是深深的疲憊
長風吹過，空盪盪的大廳中燈火明滅，叛將獨自一人坐在虎皮椅上
下人全給他遣開去了，勝利果實中最甜美的滋味，他只要一個人獨享
叛將…不，這時已經不能說是叛將了，站在歷史的高點、身為新國度的開創者，他是起義英雄而不再是叛將
他瞇起雙眼，全副心神感受這奇妙的時刻，是勝利，是復仇，是新時代的產生……
曾是將軍手上的玉石，在他手裡一拋，一拋
盯著玉石上褐紅色的痕跡，他殘酷地笑了起來，那是血，仇人的血……
「唷！這不是那個名滿天下的大將軍嗎？怎地畏畏縮縮當起和尚來啦？」
攻陷都城之時，他親自率人搜索據報將軍藏身的寺院
手持利刃，身披重鎧，他重重地踹開木門
小小的斗室裡，是將軍慘白的臉，全身顫抖，手裡還緊緊握著那塊玉石
他輕蔑地笑了笑
「大將軍，你的隨侍呢？怎麼半個不見人影？」
「你的黑騎兵，火砲隊，鐵甲軍呢？難道都被我殺光了不成？」
他揪起將軍白色僧衣的衣領，從斗室裡拖出，將軍的身體竟輕得不像話
「當年你不分是非，聽信讒言定罪於我，可有想到今日？」他喝問
十數年來的辛苦，就為了這一刻
「你害我全家，卻獨獨讓我逃了，可沒想到吧？」
「可恨你竟連襁褓中的嬰兒也不放過！！」
他刀柄重重地擊落，將軍瘦弱的身軀猛然仆倒，手中的玉石瞬間滑了出去
最珍視的瑰玉就在前方一尺，將軍奮起全身之力撲了過去，然後瞪大眼睛倒下
鮮血從將軍身上噴出，染紅了白色的僧衣
他收刀入鞘，扳開將軍緊握的右手，看著玉石上頭淌著的鮮血微微冷笑……
他還在笑，從冷笑到大笑、到止抑不住的狂笑
最後，他單手覆在額頭上，胸口起伏不住喘息
誰想得到呢？一個新世代的開創，竟然是由一個家園的覆滅開始
誰想得到？滿腔怨恨的血腥復仇最後居然造就出強盛的時代
晃盪的燈火，照著手中的玉石明明暗暗
朦朧不明的光照下，雲中的老虎彷彿正貪婪地舔舐著鮮血
他想，未來他的子子孫孫將會永永遠遠統治天下
文成武德，千秋萬世
雖然，他現在是一個兒子也沒有了
不過很快他又會有很多兒子的，很快
他不禁又大笑了起來，笑聲中竟許帶著些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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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館裡
展示台旁牌子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在介紹古物的來源經歷，說它如何幾經易主下落不明最後重新再現由某某大師贈予博物館
一個綁著紅色蝴蝶結的小女孩指著玉石興奮地大喊，「媽媽，快看快看，好漂亮的石頭喔！」
後記
當初的想法是，事物是人們情感的受體，我們對什麼東西有感情是因為我們把一些回憶什麼的加諸於事物身上，而這些事物本身不具有感情意義，他們是無辜的。
所以呢，一個人珍惜的東西另一個人會覺得是垃圾；當然也會出現同一個東西對兩個不同的人都深具意義，可是它的意義對不同的人而言完全不一樣。
一個人看著玉石是想到亡妻，另一個人接手同一顆玉石的人，看著是想到復仇和千古功業，看看哪，玉石何其無辜呢？
事物是情感的載體，但他們本身沒有情感，也沒有回憶，就像光打上東西反射進眼睛所以我們能看，事物也只能反射那些稱為感情或者回憶的光，而且隨著光線的不同，他看起來的樣子也會截然不同。
之前在搬家，就會發現很多東西有保存意義，可能是信，可能是卡片，或是哪天出去玩帶回來的樹葉，在其它人眼中看來，它們都是垃圾，可是自己看來就硬是添加上了回憶的價值。
所以我要說的是，如果能無情，我們就能少掉很多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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